现在有句流行语叫做“城会玩”，全称应该是“你们城里人真会玩”。的确，比起农村人来说，中国的城市人真的很会玩，而且玩得有点霸道。在农村很穷的时候，城里人自个在城里玩，把城门关起来不让农村人进去，要进去也只允许给城里人送所需要的东西。现在城里人玩得过火了，玩得到处塞车，到处碳排放，就想起了我的老乡陶渊明的这首田园诗来，埋怨自己久居城市，不能亲近大自然，现在有点“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了!不少的城里人开始向往农村“榆柳荫后椋，桃李罗堂前”的美景，想过上“复得返自然”的生活!
可是，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长期以来对农村环境的忽视，使得一群城里人来到村口，没有发现想象中的“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美景，却被遍地垃圾和四处弥漫的恶臭笼罩，只能悻悻而归。据统计，我国每年农村垃圾总量达到1.2亿吨，如今的农村几乎被垃圾包围，正在失去往日的青山绿水，一步一步走向灾难的边缘......
探究农村垃圾遍地的原因时，在我看来最为野蛮的一句话就是“农民随地乱扔陋习难改所致”!诚然，农村的垃圾绝大多数是农村人扔下的，但我们也许该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扔垃圾呢?我们得看看都有哪些垃圾被扔在农村了：
一是生活垃圾。以前城里不让农村人进去的时候，村民只能呆在农村谋生，在那一亩三分地里刨食，吃的用的都很简单，生活垃圾很少，而且都是有机的，很快能降解了，因此年复一年也没觉得垃圾在累积。自从城门打开之后，农村人到了城里赚钱，生活水平上升了，消费也就多元化起来。饼干、牛奶、矿泉水等等工业品不断涌进城市，这些工业品跟传统的农村生活消费品的一个大的不同就是有很繁琐的包装物，产品消费完留下的包装物就成了越来越常见的农村生活垃圾。这些垃圾不容易降解，年复一年的累积，就长期驻守在农家的房前屋后了。
二是生产垃圾。由于农村青壮年劳动力都去城里赚钱了，家里留下老少妇孺，种田自然需要以技术替代劳动，我们常说农村富裕劳动力转移，其实在今天的农村已经是劳动力十分紧缺。这样一来，农药、化肥、除草剂、塑料薄膜等等，成了维持农业收成最为主要的要素，这些农用物资同样有着丰厚的包装和使用后的剩余物。依靠农民的能力没有办法处理，就让它自由地躺在田间地头，日积月累逐渐增多，成为严重的白色污染。
三是建筑垃圾。在生活穷的年代，农村人住的是茅草屋，像陶渊明说的“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那还是殷实人家。每逢刮风下雨，茅屋就为狂风所破，凄惨不已!所以，对农村人来说，在辛苦赚钱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盖房子，茅屋换瓦房，瓦房换砖墙，一次一次地建，他们凭自己的能力，很难做到统一规划，在一次次拆迁重建过程中，留下的大量建筑垃圾，囤积起来形成小山，与农地山林争位置。
四是工业垃圾。发展经济是硬道理，农村也是一样，怎么发展?按照经济学的常规逻辑，就是要发展工业，实现农村工业化。政府遵循这一逻辑，把大量的城市淘汰出来的企业搬到农村，从此看到农村有了工厂冒烟，产业结构不断改变，经济总量不断攀升。但是，工业在带来收入的同时，也留下了大量的垃圾，尤其是传统的，没有循环经济理念的工业。如今，工业污染从城市向农村转移，从东部向西部转移是一个事实。
如果我们了解了这些垃圾的来源，就不应该抱怨农村垃圾灾难是村民乱扔之陋习所致。因为扔垃圾是因为垃圾已经产生，已经产生的垃圾不扔又能怎样呢?难道把垃圾捂在家里?不管是生活垃圾、生产垃圾、建筑垃圾还是工业垃圾，这是经济社会发展的产物，农村人也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力，村民无法限制这些垃圾的产生。可是，这些垃圾只有来的通道，没有去的通道，自然就会形成累积，这怎么能怪农民呢?关键应该是我们如何打通垃圾“去”的通道，可是在这方面村民真是有苦说不出：
一是苦于没有设施。城里人每天的生活垃圾只要装进塑料袋，带到楼下的垃圾桶就算完事，农村人呢，房前屋后没有垃圾桶，四周没有垃圾处理设施，因此面对垃圾不想随地扔也只能随地扔。据称，全国4万个乡镇，近60万个行政村，大多数没有环保基础设施，生活垃圾、生产垃圾只能自然堆放。
二是苦于没钱投入。那为什么不建设环保设施?因为农民没有钱!城市里的环保设施有财政预算，纳税人的钱想到了城里人但没有想到农村人。以前农村公共品供给依村集体经济来解决，现如今家庭经营体制也好，农业税取消也好，本是好事，但也瓦解了村集体经济。众多村庄连村干部工资都无法到位，更不用说建环保公共基础设施了。更何况农村人多居住分散，垃圾量大，收集运输成本高昂，依靠农民自己解决真是难上加难。
三是苦于没有话语权。这主要是对于工业污染而言。工业向农村转移过程中，农村人尽管不愿意，尽管想守住自己的青山绿水，但是，这些决策过程农民是无法参与的，能够被告知就算幸运。污染工业下乡是自上而下的，侵害的却是农民的利益。
今天我们终于知道，农村环境的污染危及的不仅仅是农村人，垃圾不仅能够散发出臭气，熏到农村人，也能污染水源、污染土壤。在城里人吃的米、吃的菜还是得依赖土地种植的今天，如果我们把农村土地给污染了，还吃得放心吗?重金属、农药残留这些每天听到的报道，已经让我们触目惊心，如果今天我们还认为这是农村人的罪过，还是那么事不关己，那灾难一定同样会降落在我们自己的头上!
其实，农村人的觉悟不比城里人差，这一点我非常坚信。中国农民传统的美德就是不爱惹事，容易合作。如果我们能够动用一点公共资源来支持农村，就会激发农村人极大的热情。我在广西生活时就十分有感受的：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早在2006年就提出“城乡清洁工程”，投入数十亿资金，结合新农村建设，进行农村污水垃圾处理设施建设、乡镇人畜饮水工程、农村厕改、卫生城创建、文明城创建、城乡风貌改造、村寨防火改造等工作，把城乡清洁工程向城乡结合部、城中村、乡镇村屯拓展延伸，开展村屯环境综合整治，实现村庄绿化、道路硬化、环境洁化、沟渠净化的目标。如今你到广西农村，处处可以看到垃圾处理设施，污水处理办法，家家户户门前摆放垃圾桶，垃圾分类处理，生活污水集中也在不断推进，让人进村爽心悦目!广西是经济欠发达地区，但只要政府牵头，农村人对保护自己家园的热情是很容易被激发出来的，我们有什么理由责怪农村人的“陋习”不改呢!
哲学上说，万事万物是相互联系的，今天农村的垃圾，是时代发展的产物，责任不仅仅在于农村人，影响也不仅仅在于农村人，就像城市的发展不能单单依赖城市人一样。如今过年过节农民工返回家乡，城里买菜都很困难，没有农村人的城市生活还能幸福吗?同样，今天农村垃圾臭气熏天，没有城市的支持可能也难以改变，而且，如果农村的青山绿水被淹没了，城里人的休闲哪里还有好去处?由此看来，从国家政策层面上，尤其在财政预算上，不能只给城里预算垃圾处理花费，应该尽早将农村垃圾处理纳入到城乡一体的政策考量当中;与此同时，考虑到农村青壮年外出打工的事实，合理布局垃圾收集周期和地点，建立农村垃圾收集处理规范流程与信息，在硬件和软件上为农村垃圾处理提供确实的保障。唯如此，才能还我们农村的碧水蓝天!
(作者系江苏大学教授 博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