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脸专家”可能想起来“很过瘾”、“倍儿有面”，不过打脸之前可能需要把问题想清楚，要教医生们看病，教老师们教书，教科学家们做科研，教企业家做管理，教专业运动员打比赛......，这中间隔着专业壁垒，需要理性的分析和全面的信息。
在此次春节+疫情的特殊时期的污染，确实是个机会来深刻认识我国的大气污染问题。
变与不变——重污染的重工业并没有太大变
尽管在春节期间确实大量的企业停工，然而停工的主要以轻工业和第三产业为主，这些行业本身并不是污染大户。以历年的数据来看，在春节期间工业水平显著下降的主要是污染较轻的轻工业企业，例如建材、家具、板材、铸造等行业，但是高污染的工业变化并不是很大，例如在钢铁、炼焦、耐火材料、玻璃、化工、制药等领域，由于存在大量不可中断的供需，一般都是不停工的。
例如根据中钢协统计，2020年1月下旬，全国日产粗钢267.16万吨，环比增长0.56%；日产生铁223.41万吨，环比增长3.71%；日产钢材335.23万吨，环比增长0.37%，根本没看出停工迹象。
2月上旬，全国大范围疫情，中小企业、服务业和广大机关单位纷纷停业，但是钢铁行业依然交出了一份靓丽的成绩，平均日产粗钢193.94万吨，环比下降2.68%、同比增长3.16%；日产生铁179.75万吨，环比下降1.15%、同比增长0.91%；钢材175.90万吨，环比下降9.09%、同比增长2.51%。即使环比有所下降，比例都不大，相比去年同比还都有所增加。
钢铁生产没有中断，钢铁产业链上的铁矿煤矿可开采、石灰石、硅石、耐火材料、焦炭、煤粉、煤气、电力、设备供应、运输等都不可能彻底歇工，这个行业是污染物排放大户，在污染物排放冠军火电业(近年来消耗煤炭约18亿吨，占比~47%)实现了“超低排放”之后，金属冶炼业(近年来消耗煤炭约4.6亿吨，占比~12%)就成为大气污染排放的“领头大哥”，目前金属冶炼业整体距离超低排放还有较远的距离。
与钢铁产业相类似，电解铝产量在1月份也继续维持增长态势，1月份产量同比增加1.33%，环比增加0.69%，数据里也看不出有歇工迹象。
根据2月11日生态环境部关于京津冀及周边地区重污染的解析，在今年春节期间：
全国钢铁产量较春节前小幅下降，日均铁水产量降幅2%左右，但总体产量仍高于去年同期0.6%。河北省钢铁企业高炉开工率略高于去年；
有色金属行业产量较年前有小幅波动，总体基本无变化；
典型大型企业的电解铝、氧化铝日均产量较平时变化幅度在±3%以内；
电解铅、锌锭和阴极铜日均产量下降幅度仅为2%，炭素产量降幅在9%以内；
平板玻璃和焦炭产量、原油加工量保持平稳。
因此，有网友认为“春节放假了，大多数工厂停工了”并不准确，重污染的重工业继续保持正常运行，无数的工人继续三班倒辛苦工作，这是中国作为世界工厂的基础，也是经济持续稳定增长的基石。
关与不关——不可中断工序
这部分工业的继续运行，一方面固然是由于经济发展的必然，另外一方面也是与这些工业存在大量不可中断工序决定，大型钢铁厂高炉的一次停工，造成的损失在上千万元以上，停工一次就是事故，在这些激烈竞争领域，影响深远。
尽管春节期间部分工厂停工，大量人员返乡，但是电力消耗量变化并不必然出现大幅度减少，宅在家的人可不是关着灯睡觉就行，取暖、看电视、打游戏、刷手机、娱乐、照明，都是用电的项目，甚至用电量增加也不奇怪。我国目前电力生产主要靠火力发电，尽管火电实现了“超低排放”，但依然是个高污染行业，消耗了我国每年生产煤炭的大部。
火电厂大规模燃煤产生大量污染物，这些污染物要靠脱硫、脱硝和除尘设备，这些脱硫、脱硝和除尘设备设备的效率依赖于火电厂的稳定运行，在火电厂启停机过程中温度不足，会造成这些设施的异常，产生大量的污染物。火电机组启停机可不是点个开关那么简单，比开电灯、电视、开车要复杂得多。
2016年11月23日，山东省物价局一口气开出了56份罚单，罚单的对象是56家热电企业，涉及全山东所有电力企业，罚款总金额2455.525581万元，罚款原因是因为罚单所涉及企业排放污染物超标，超标的产生即是这些企业在生产过程中的启停机。
春节期间大规模人口流动，带来各个区域用电量的变化与波动，火电机组启停机会造成额外的污染，目前火电企业有讨论春节期间用电量变化的，但是还没有讨论启停机造成的大气污染的，这部分还有待后续资料的核实。
供暖——浪费严重与冷热不均
当南方的网友们在寒风中瑟缩盼着有集中供暖的时候，北方其实在大规模浪费着暖气资源，一方面，集中供暖大多采取串联式的管道，导致一栋楼里哪怕只有一户人居住，也要为整栋楼供暖，另一方面，集中供暖主要按面积收费，而不是按照所用的热量收费，导致费用与所用的热量无关，纵容浪费使用。因此常年有约一半的热量被浪费，当上班的时候，空无一人的家里持续供暖，当晚上下班之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持续供暖。因此当春节大量人员返乡的时候，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和家庭，依然挥霍着热量。这些供热锅炉和燃煤电厂依然持续运行，排放强度与日常相比并没有太大差别。
广大农村地区并没有集中供暖，因此当春节返乡之后，采暖需求增长，目前依然还有1000多万户居民用煤取暖，这部分的煤燃烧的污染物都是散煤燃烧，与超低排放的电厂燃煤相比，一吨散煤燃烧排放的污染物相当于电厂燃煤排放污染物的15倍以上，这部分的污染不可低估。即使有部分农村完成了煤改气和煤改电，但是电力和煤气的生产，也依赖于有额外的燃煤，这部分的排放也是个不小的数字。
烟花爆竹——放？不放？这是个问题
在除夕、元宵节和过年期间燃放烟花爆竹，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成为民俗的重要组成部分，孕育了我国巨大的烟花爆竹消费群体和消费市场。
全国大中城市从1995年前后禁止过在市区燃放烟花爆竹，但是呼吁解禁声音很大，没有烟花爆竹的爆炸声，哪来的“年味”啊，于是，从2005年开始，北京又引领各城市逐渐解除燃放禁令。尽管目前我国有约900个城市出台了烟花爆竹燃放的政策，但是我国人口密集国土广阔，还有更多的城市和广大农村地区可以自由燃放。
烟花爆竹在产生PM2.5方面效率非常高，短短燃放几分钟甚至可以达到爆表级别，在燃放烟花爆竹方面，北京市是有过惨痛教训的。
2009年2月9日，元宵节，北京上空烟花绽放，在烟花绽放中，CCTV新大楼北配楼（电视文化中心）发生火灾。北京市119指挥中心调派27个消防中队，85辆消防车，共595名消防官兵前往扑救，事故抢险中一名消防官兵牺牲，8人受伤，直接经济损失1.63亿。故缘起于在施工工地内组织的大型礼花烟花燃放，降落的礼花弹点燃了楼内施工的易燃物品，一座高159米的30层楼毁于一旦。
那时候全国还没几个人知道PM2.5这个词，那时候烟花爆竹还只是个危险的事情，唯一可能引起的是火灾或者炸伤。然而当PM2.5走入千家万户时，烟花爆竹就直接与雾霾密切相关了。
2015年除夕，北京当天白天PM2.5浓度为70左右，当夜，无数烟花绽放，北京全市PM2.5浓度迅速飙升，峰值时全市PM2.5度飙至413微克/立方米，燃放烟花最厉害的平谷区，最高PM2.5浓度高达1000微克/立方米。当年春节期间，北京市累计销售烟花爆竹17.1万箱。
2016年除夕，当天北京白天空气质量优，PM2.5浓度低于35微克/立方米，算是难得的好天气，20时开始，烟花绽放使PM2.5直线上升，到了凌晨2时，城区平均PM2.5高达690微克/立方米，西直门和望京附近破千。当年春节期间，北京市累计销售烟花爆竹16.9万余箱。2016年除夕，北京市燃放烟花爆竹导致火灾54起，伤9人。
2017年2月11日（元宵节）18：00与20：00的空气污染指数对比，烟花爆竹让京津冀大范围迅速进入重度污染。
2020年除夕14:00 vs 凌晨1:00，烟花让辽宁全省迅速进入重污染
反思
疫情+春节的特殊时期，提供了一个认识我国大气污染物状况的机遇。在此期间也无法停工的行业大多与基本民生密切相关，取暖、电力、交通运输、环卫、餐饮、超市等行业，也包含了大量因为工序无法中断的重工业，这构成了大气污染物排放的基础。从近期严重污染的事实来看，当气象条件不利时，这部分的排放量也依然超过了环境容量。只有这部分的污染物排放量大幅度降低，才能从根本上改变我国大气污染的现状。
针对这部分的减排，重心显然不应放在一刀切的关停上，而是要提高技术能力和加强管理水平。
由于我国火电的比例巨大，进一步优化能源结构，尤其是太阳能、风能等可再生能源的发展是实现大气污染根本改善的终极方案。
对于因工序无法中断的重工业，要进一步提高技术水平，脱硫、脱硝和除尘技术基本上已经成熟，技术上脱硫、脱硝和除尘效率分别达到95%、90%和99%以上都没有太大问题，目前我国在火电、炼焦、钢铁等行业还有很大的潜力可以挖掘，实现超低排放的指标是环境改善的前提。
管理水平进一步提高，过去多年，大企业脱硫、脱硝和除尘设施不正常运行、监测数据弄虚作假等时有发生，光2018年全国就开出了135亿环保罚单，然而“只交罚款不整改”的企业依然存在，并且每年都有企业在春节期间趁环保督察松懈，加紧超标排放。疫情发生期间，社会注意力主要在疫情上，必然有企业超标排放，这有待于环保数据和环保罚款的披露，这是迟早的事。
优化采暖方案，目前北方采取的集中供暖，存在巨大能源的浪费，应该在供暖方式和收费方式上进行根本改变。
真与伪——识别网络上的伪命题
如果做一个比喻，大气的净化能力有限，尽管是个运动强度大身材窈窕的美女，但是每顿饭最多只能吃两碗米饭，火电、钢铁、焦化、氧化铝、电解铝、铜冶炼、陶瓷、玻璃、石灰窑、炼油、石油化工、水泥等重点污染严重的行业加起来相当于5个大馒头，机动车尾气排放相当于满桌配菜，餐饮业等生活污染相当于一大盆汤，烟花爆竹是美味的零食，建筑施工的扬尘相当于餐前水果，农业源排放相当于餐后甜点......,要给美女维持身材，需要系统性地减少摄入量，光减少配菜、零食、甜点、汤还不够，主食量得减下来，否则光主食也能胖起来。
在思考疫情+春节期间的污染问题时，花点时间认识下伪命题很有必要，所谓伪命题，就是虚假的命题和问题，这样的命题和问题可能本身就是错误的，或者含糊不清的，或者包含了强烈倾向和诱导性的，在我们生活中充斥这大量的这样的问题，例如“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中国公民通过这种极端危险的方式离开中国，他们是出于何种动机？（英国货车惨案CNN问题）”、 “全球变暖的概念是被中国人而且为中国人编造出来的”等。
实际上，在针对本次污染过程所提的问题里也包含了大量的伪命题。
“大多数工厂停工了，证明与工业污染无关”，这里面“大多数工厂停工”其实就是个伪命题，停工的是什么工厂？没有停工的是什么工厂，污染少的轻工业有没有停工？重污染的企业有没有停工？这都需要讨论。
“建筑工地静悄悄，证明与工地扬尘无关”，建筑工地静悄悄了，建筑工地的裸土有没有覆盖？没有覆盖的裸土和工地是否开工有没有关系？
“城市禁放鞭炮了，证明雾霾与放鞭炮无关”，不少城区禁止放鞭炮了，郊区和广大农村有没有放？放的量有多少？
由于掌握信息的不全面，各种伪命题里包含了太多似是而非的“事实”和观点，被这样的“事实”所误导，容易偏离对事情本身的认识，尤其在自媒体蓬勃发展的阶段，各种似是而非的观点层出不穷，需要业界与公众进行更有效率的讨论与交流，只有这样才能消除疑惑，了解我国的基本国情，避免被各种阴谋论和反智的论点所左右。
在“指导”医生看病，“指导”科学家做研究、“指导”老师上课，指导企业家做个管理之前，把问题认识清楚更重要。不着急站队不着急骂专家，以理性思考应对纷繁的论点，才能看懂雾霾，把世界看得清清楚楚。
“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
